章节目录 第155章 第 155 章

作品:《七宝姻缘

    淑妃娘娘薨逝的消息, 先只是传言, 很快宫中就派出了黄衣太监前往国公府报丧。

    谢老夫人才因为周蔚的话而安心了少许, 突然间听到这个消息, 犹如晴天霹雳,老人家几乎支撑不住。

    满府内哭声一片, 女眷们忙忙碌碌,更衣换装,即刻进宫。

    在紫藤别院中, 七宝在听到消息之后,也如同有人兜头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棒,天旋地转,竟晕厥过去。

    等醒来之时, 已经近黄昏时分。

    看着窗户上映出的暗淡天色,七宝更加分不清是真是梦, 见同春在旁,刚要问她,突然发现同春的发式竟是妇人的样子。

    七宝猛然一震, 之前发生的事如急电般在眼前掠过,周蘋去了静王府,周绮到了康王府,自己却嫁给了张制锦, 如今同春也已经跟洛尘成了姻缘。

    裴夫人, 管凌北, 管凌风, 玉笙寒,程弥弥

    最后,是洛尘的那句“贵妃薨了。”

    此时此刻,意识到自己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七宝反而不那么怕了。

    她看着同春问道“大姐姐真的薨了”

    同春眼中带泪,点了点头“姑娘,您别太伤心了。”

    七宝已经顾不得计较所谓伤心“国公府那边儿呢”

    “国公府”同春怔了怔,忙道“听说老太太跟太太已经带了府内众人进宫吊唁去了。”

    七宝屏息“除了这个呢皇上没有别的旨意”

    “姑娘指的是什么别的旨意”同春疑惑“听说娘娘是急病薨逝,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消息呀。”

    在自己梦中,淑妃并不是急病,而是罪名昭告天下,同时国公府给镇抚司即刻封围,查抄,所有人不许出入,一一清点,雷厉风行。

    但是现在,谢老夫人跟苗夫人已经进宫吊唁了。

    国公府也好端端的,并没有被牵连。

    也许,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正如张制锦先前所说。

    他总是鞭辟入里,一阵见血。

    但七宝睁大双眼,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同春见她如此反常,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因回身偷偷把泪拭去,才劝说道“姑娘,你且宽心些,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七宝突然道“我要进宫。”

    同春一怔“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宫门也都关了就算要进宫,也要明日早上。”

    “是了,我差点忘了,”七宝喃喃,又点头道“那我要回府。”

    同春忙又道“今儿才从府内回来,何况这会子回去做什么呢,老太太跟太太定然都伤心的了不得,见了姑娘更加要伤情了,不如且等明日。”

    七宝又呆了半晌,问“大人呢”

    同春说道“之前外头来了一个什么人,在书房内跟大人说话。”

    七宝问道“他正闭门思过,什么人敢来”

    同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没有心思去打听,横竖也不明白。”

    七宝直着眼神,又呆坐片刻,外间秀儿送了定神汤进来,同春回头端了过来“姑娘,喝了这碗汤水先歇息会儿吧。”

    七宝倒是并未抗拒,异常安静地按照她所说将汤喝了。

    同春又扶着她躺倒,给她盖好被子。

    同春到底不放心七宝,就在旁边坐看着她睡,却见她起初还只管瞪着眼睛,同春温声劝慰两句,才闭上眼睛做出要睡的样子。

    又过半晌,整个人静静地,仿佛睡着了。

    同春见状才起身,来至外间派丫鬟把洛尘叫了来,问他道“大人还在跟来客说话吗”

    洛尘说道“还在说呢。”

    “到底是什么人,说的什么要紧话这么长时候”

    洛尘道“是吏部的同僚,有一些积攒的难以处理的卷宗跟事体,来跟大人商议,都是些繁杂公务。”

    同春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洛尘见她眼睛红红地,便凑了过来,轻声问道“淑妃娘娘突然殁了,少奶奶一定很伤心呢”

    同春低低道“从小到大,是大小姐最疼七姑娘的了,何况之前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洛尘跟随张制锦久了,心思也活泛,知道皇家跟朝廷上的事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只不过他实在不敢跟同春说。就只道“这也是各人的命数,没法子的事儿,姐姐,你千万别太伤心,总要好好地先劝着少奶奶才是。”

    同春道“我难道不知道方才姑娘醒来后样子有些呆呆的,我看着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没出阁前,也有一次跟失了魂换了一个人似的,吓得我”

    洛尘忙道“现在呢”

    同春才说七宝已经喝了汤药睡着了,洛尘说道“既然这样,姐姐好好地看着少奶奶,我先回去书房,等九爷送了客就叫他快回来陪着。”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

    同春回到里屋,扫了一眼,见床帐依旧静静地垂着,她只当七宝还在睡着,便在圆桌边缓缓坐了,望着灯影发呆。

    原来这紫藤别院跟寻常的房舍不同,卧室之中,望内转过屏风,另有一个后门。

    之前同春出外,屋内无人,七宝却从床上起身,自顾自从这后门走了出来。

    因为天冷,北风飒飒的,外头并没有半个人影。七宝迈步出门,沿着鹅卵石的甬道往后,把后院门打开,悄悄而行。

    她茫茫然地左右扫视,就从两侧的竹子林间走了过去。

    耳畔北风呼啸,又有夜鸟轻声啼鸣,七宝迷迷糊糊走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

    她站住脚环顾左右,不知自己为何走到此处。

    冷风吹入怀,冰凉沁然,七宝心里依稀还有些明白,正要转身原路返回,却见前方似有灯火之光。

    七宝抬头看了看,略微犹豫,便向着那灯影走了过去,将走到竹林路的尽头,却见前方的小书斋门口站着两人,一个身形高挑轩昂,容色清雅英俊,自然正是张制锦,对面站着的人却不认识。

    只听那人说道“我回去后,会将大人之意尽数禀告王爷。在时局安稳之前,未免引人耳目,我不会再来,大人且自按捺。”

    张制锦道“明白。有劳。”说着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向着张制锦一拱手,转身往外而去。

    张制锦在门口站了片刻,终于转身回书房去了。

    七宝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此时她身上只穿着极单薄的中衣,并没有一件御寒衣物,被风吹了这半天,浑身寒彻,却奇异地丝毫也不觉着冷。

    小书斋门口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七宝盯了会儿,转身往回走去。

    走到半路,却见同春在前,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正急急地找了来。

    同春一眼看见她,忙飞奔到七宝跟前儿“姑娘,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就这么出来了”说话间不管不顾地把七宝抱住,双臂间却如抱寒冰。

    七宝也不说话,给同春抱住,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倒在了她的怀中。

    当夜七宝竟发起高热,口中喃喃不时说些胡话,张制锦抱着她灌了两碗药,也不见起色。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只到了三天后才有些好转。

    病稍微好些后,七宝便想进宫吊唁周淑妃。

    但在动身之前,威国公府派了人来,原来是谢老夫人病倒,想念七宝,特派了人来接。

    当下七宝忙先乘车回到了国公府,入内跟苗夫人叶若蓁等相见,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神色哀颓。

    苗夫人忍着悲痛说道“好孩子,老太太的病不大好,你见了她记得不可多掉眼泪,免得更加伤心。”

    七宝听话入内,见谢老夫人躺在榻上,满头银丝蓬散,容色憔悴,闭着双眼,神情却还安详似的,却如睡着一般。

    七宝乍然看见这幅场景,好像一道雷劈中了自己。

    这一幕竟如此熟悉,让她无法再挪前一步。

    苗夫人在旁边搀着她“老太太昨儿还念叨你,问你怎么样呢。快过去给她老人家看看。”

    七宝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跟悲恸来到谢老夫人榻前“老太太”

    谢老夫人听了她的唤声,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眸看着七宝,老人家的眸子里透出了一抹喜悦“我方才还梦见你,这会子你竟真的回来了。”

    七宝几乎忍不住,忙不迭地露出一个笑,握着老夫人的手道“我的人就在这里,您却去做什么梦。”

    谢老夫人微笑地看着她道“是啊,我这个梦,有些古怪的呢。我竟梦见,你大姐姐去了,咱们府也跟着倒了把我吓得不成,才在着急的了不得,你就回来了,我也醒了,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做了个荒唐的梦。可见你是个小福星,不然的话,我真的要给这梦活活地吓死了。”

    苗夫人等听着这话也就罢了,只当老人家胡思乱想。

    但七宝听着谢老夫人的话,惊愕之余,再也无法忍耐,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您老人家怎么专做这些无聊的梦。怎不做点好的”

    谢老夫人道“自然还有好的呢。”

    七宝本是撒娇的话,听了这句便强做欢颜“什么好的”

    谢老夫人的手很暖,紧紧地握着七宝的小手“我梦见七宝跟锦哥儿夫唱妇随的,甚是和美,你们后来又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的模样有点像你,眼睛却生得很像锦哥儿,可见也会像是他爹一样出息。”

    七宝听了这话,再也无法按捺,抱着谢老夫人的手,埋首在她的臂弯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谢老夫人对苗夫人道“扶我起来。”

    苗夫人听着她祖孙两个的话,本不想哭,奈何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又见老太太是这个模样,心中便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下忙上前,跟丫头如意一块儿小心翼翼地把谢老夫人扶着半坐起身。

    谢老夫人喘了口气,抬手在七宝的头上轻轻抚过“我这辈子的心事,不过是两件,第一,是咱们国公府,第二,就是七宝了。如今你有锦哥儿疼惜,姻缘之事我已经放心,至于国公府想必也能安然度过,不至于到达那种地步。我的心事已了,算没什么牵挂了。”

    七宝吸了吸鼻子,急看老太太“不行,您还得牵挂着我呢。”

    “你呀,只管长不大,”谢老夫人笑道“我跟你太太还有咱们府的这些人,从你打小儿开始疼到你出阁,交到锦哥儿手上,也算是放心了。”

    到此,老夫人目光闪烁,片刻才又对七宝说道“锦哥儿那个人,心思是深沉的,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害你,当着你母亲跟嫂子的面儿,我也不必藏着掖着,此番咱们国公府能得以保全,我想,多半也有锦哥儿从中出力。”

    七宝不由惊愕“老太太”

    谢老夫人轻轻在她发端抚过“他没跟你说过是不是锦哥儿是有心的人,他做的比说的多。就如同之前我病倒了,他悄而不闻地请了石太医来。我这把老骨头本早该入土了,多亏了你跟他两个,才多乐了这几年。”

    七宝哪里受得了,摇头大哭“我不许您这么说,我也不要听这些”

    石琉自从上次斗茶遇见,便离京不知所踪,连张制锦也找不到他的下落,不然的话之前七宝的病早就请他来到了。

    谢老夫人笑道 “你可知道我今儿为什么特叫人把你叫了回来”

    七宝道“不是因为您病了吗”

    谢老夫人道“是因为我知道你今儿想进宫去探望你大姐姐。”

    此刻她还用“探望”两字,七宝几乎要嚎啕起来。

    谢老夫人叹道“我知道你跟淑妃娘娘姊妹之间感情最好,但是,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七宝抽泣问,“我总要见大姐姐最后一面。”

    谢老夫人轻声道“你听我的就是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也无法事事求全。”

    七宝很不理解,连苗夫人也茫然不懂。

    谢老夫人又问“锦哥儿今日跟你一块儿来了吗”

    没有皇帝的旨意,张制锦本来不该出紫藤别院,但是因为七宝想要进宫,所以张制锦便欲陪着,又逢国公府来请,张制锦便跟着七宝一块儿来了,此刻还在外间跟周蔚周承吉他们在一块儿。

    谢老夫人见七宝点头,就对苗夫人道“让他进来。”

    苗夫人忙出外去请,叶若蓁等女眷则先退了。

    顷刻张制锦走了进来,上前跪地。

    谢老夫人仰头闭眸,听到如意提醒,才又缓缓睁开双眼,她转动看住看向张制锦,终于道“我把七宝托付给你,你别欺负她。”

    张制锦垂头“是,我不敢。”

    谢老夫人凝视他半晌,终于道“你什么都好,只是心思未免太深了。”

    张制锦不语。

    谢老夫人蹙眉,过了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扭头对如意道“我有些累了,扶我躺着歇会儿。”

    张制锦见如意吃力,忙起身帮着扶住老太太躺下,谢老夫人盯着他,突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老人家的手劲竟极大,张制锦略有些意外,低头看老夫人,却见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里竟透着一丝厉色,一抹诘责,交织复杂。

    “您老人家可有什么教诲”张制锦垂眸,恭敬而温和。

    “你们两个姻缘来之不易,”谢老夫人盯着他的容色、神情,半晌终于松开手,她微微一笑“罢了,终究会好的。”

    老夫人说罢,又摸索着握住七宝的手,眼中流露慈爱的光芒“好了,我的乖孙女儿,记着祖母跟你说过的,别怕,别”

    谢老夫人一句话未曾说完,气息渐弱。

    七宝察觉她的手在慢慢松开,她下意识地恐惧起来,拼命地握住谢老夫人的手,哀声叫道“祖母,祖母”

    苗夫人,叶若蓁,周蔚,周承吉周承沐等在外听见七宝的声音,都一拥而入。

    榻上,谢老夫人却已经缓缓地阖上双眼,面带微笑地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