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19章 第 119 章

作品:《七宝姻缘

    张制锦的眸色暗沉平静, 却平静的有些异常。

    就像是月影笼罩下的海面, 看着温宁无波,实则底下是按捺着的惊涛骇浪。

    七宝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再跟他争执,只不过因为他方才所说的话太令人惊愕才没忍住。

    此时此刻, 七宝将目光移开, 轻声道“我不跟你说了。”

    张制锦将她的下颌轻轻捏住“为什么不说”

    七宝说道“想睡了。”

    张制锦盯着她, 半晌忽然微微一笑,说“好啊, 我也正想睡了。”

    只不过两个人所说的“睡”,自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七宝本就病中,被张制锦疾风骤雨般的缠磨,次日直到晌午时分才醒了过来。

    期间李云容来探望了几次, 同春虽然知道有张制锦的缘故, 却也不好直说。

    幸而李云容也不是个糊涂之人,也并没多问别的, 只请了一名素日在张府内走动的相识太医, 给她又诊了一番,开了药方子。

    七宝醒来之后, 虽然身上酸痛,但是高热却退了大半。

    只不过心头上仍旧有些懵懂, 给同春扶着,七宝怔怔地, 渐渐想起了昨晚上的情形。

    头不由地又疼了起来, 七宝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手腕上却还有一抹明显的淤青,她并没有留意,倒是同春看在了眼里。

    七宝皱着眉心“我口渴了。”

    同春忙去倒了温水过来,伺候她漱了口,喝了半杯。

    七宝喝了水,略松了口气,却因为浑身虚弱无力,仍是恹恹的模样。

    因为她这会儿才醒来,衣衫不整,难免又露出颈间的几处痕迹。

    同春垂了眼皮,便尽量只捡着好听的说“老太太那边儿已经禀告过了,只说让姑娘好生养病,不用担心。之前四奶奶请了个太医过来,说是之前的内热已经退了大半儿,病上竟是没有大碍了,只是身体略有些虚弱,调养些日子就能好。”

    七宝趴在床上,像是给抽掉了筋骨儿的龙,含着泪低低说道“还调养什么,我想必也要死了。”

    同春忙笑道“可又来胡说了。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

    七宝枕着手臂,目光转动,突然也看见了手上的青紫,一时鼻酸更甚,眼中晃动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一时委屈涌上心头,七宝索性埋头在臂弯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同春急忙劝慰“才好了点儿,又哭,若伤了神,病岂不是又要重几分”

    七宝哭着说道“病死也算了,我才不管。”

    她任性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便叫道“同春,快叫人备车,我要回国公府。”

    同春吓了一跳“前天才回去,怎么又要回去”

    七宝嘀咕道“我不要在这里了。”

    同春已经知道她是赌气,忙笑道“何必呢,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姑娘这会儿回去了,这府内的人会生闲话不说,连咱们府内的老太太跟太太,也要为了姑娘担心,以为九爷薄待了姑娘呢。以后怎么放心你在这府里”

    七宝听到“为姑娘担心”,才犹豫起来。

    同春给她把身上的衣裳稍微整理了一番,又取了一件小袄子披在她背上,把她一头散乱的青丝握住,轻轻地拢在肩后。

    昨晚上的动静,同春在外头隐约听见了,只是她不知道七宝跟张制锦因为永宁侯而争执,只以为七宝是因为张制锦在床笫之间的事而生气。

    只不过她虽然有安慰之心,却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也说不出口,可见七宝朦胧泪眼,可怜兮兮的样子,倒也顾不得那些了。

    同春见屋内无人,当下靠近七宝,低低地笑道“我听人家说什么闺房之乐,想必是好事,怎么姑娘反而每次都哭的这个样难道是九爷行的不当还是姑娘太娇嫩了,没有顺着他的意思”

    七宝突然听她说了这句,原本雪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她含泪瞪了同春一眼“你、你是不是疯了在胡说什么”

    同春脸色微红,硬着头皮道“我也知道是些胡说,只不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帮着姑娘,索性就胡说一气罢了,横竖是为了姑娘好。”

    七宝自然也知道她是关切好意,当下低了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

    慢慢说了这句,七宝叹了口气,又落泪说“还要怎么顺着他呢。有时候我所想的理所应当的事,在他看来却是不能碰触的,但对我来说,天大地大,都不如人命事大。”

    同春以为自己在说床笫之事,蓦地听了这些,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来姑娘是跟九爷起了什么争执”同春问。

    七宝却不想再提此事,只低着头黯然说道“你叫他们准备水,我想洗澡了。”

    同春忙道“病才好些,不好立刻就洗澡,免得伤了元气。”

    七宝不高兴,拍着床叫道“身上脏死了快点去”

    同春见她性子发作起来,只得叫人去备水,小心伺候着她沐浴了,七宝又命换过了被褥等物,心里才好过了些。

    那数日七宝的身体也逐渐养好了,又惦记着在裴夫人出殡之日前往永宁侯府,谁知临行前夜,老太太那边突然派了个丫头过来,说道“老太太说少奶奶的身子虚弱,又是病中,不能过于伤感,所以明儿就不用去裴府了。”

    七宝大为意外,忙说道“我已经好了。自然能去,你去回老太太,我无碍的。”

    那丫头出去半天没有回来,反而是李云容亲自来了。

    七宝因等的着急,正想亲自去见张老诰命,见了李云容,便道“四嫂,老太太难道不知道我的病好了吗我早上还去请安了的。怎么忽然就说我不必去永宁侯府了呢”

    李云容一笑,握着她的手落座,说道“老太太当然知道,只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呢,是先前九爷特意进来了一趟,向老太太说你身体欠佳,该留在府内好生调养,老太太才体恤答应了。”

    七宝竟连张制锦回来过都不知道,呆了呆之后问道“竟然这样可是我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让我去”

    李云容笑道“这自然是九爷疼惜你的缘故,一来怕你路上颠簸对身体不好,二来也是怕你到了永宁侯府,在那种场合中越发难掩悲痛,所以才特意回来亲自替你向老太太说,省了你这一趟了。”

    七宝想到那夜张制锦跟自己的对话,心中隐隐似有寒意滋生。

    李云容见她毫无喜悦之色,便含笑道“有夫君这样细致体贴的疼惜,自然是你的福气,别人想要还求不来呢。我怕你不明白,所以才特意过来跟你说明。好了,明儿你就不必劳动,好生在府内便罢。”

    七宝握紧双手,低头不语。

    李云容打量了她半晌,终于起身,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我先走了,你若是还有什么事儿,派人去告诉我就是了。”

    当夜,七宝等到子时,张制锦仍未回来。

    同春来劝她安寝,七宝睡眼朦胧地问道“今日大人真的回来过”

    同春说道“我跟人打听,说今儿大人的确回来了一趟,只是见了老太太后就又出府了,所以当时竟很少人知道。”

    七宝喃喃道“他不让我去永宁侯府。难道连送伯母最后一程都不许我去”

    同春也觉着这件事张制锦做的有些不近人情,毕竟七宝跟裴家的关系向来很好,曾又为了裴夫人的病左右奔走,何况她的身体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怎么竟不全了七宝的心愿

    只不过同春不愿说张制锦的坏话,便说道“大概就像是四奶奶说的,九爷太顾惜姑娘的身子了。”

    七宝趴在桌上,望着面前一点烛光,泪也啪啪地掉在桌上“他是故意的。”

    同春不解,七宝咬了咬唇“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有本事就绑着我的手脚。”

    同春哑然“这可赌气不得,这次是九爷特意回来交代了的,若是违逆了他的意思,只怕他会不高兴,对姑娘有什么好处”

    七宝之前在国公府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因为那一场梦,才格外地畏惧张制锦。

    但成亲后,他一直宠爱非常,让那份畏惧不知不觉中消退了。七宝流着泪,气的捶着桌子道“我也不要什么好处,总之我一定要去。”

    然而次日,七宝却仍是没有出门。

    一来是同春劝说,二来,七宝到底也不敢真的违背张制锦的话。

    那天晚上因为裴宣而跟他争执起来,最后却是那个不可说的下场。

    何况七宝知道,如果真的惹他生气,指不定还有什么更悲惨的处境。

    于是那日,七宝叫人把院门关了,让同春等摆了香案,供了果品等,自己烧了些纸,又焚了香,大哭一场,权当是遥遥祭拜相送了裴夫人的心意。

    不觉已经进了腊月,天冷的非常。

    这日,天正飘雪,宫内突然来人,原来是周淑妃传召七宝明日入宫相见。

    七宝以前都不愿意到宫中去,觉着宫中的规矩太大,但因为在张府内其闷非常,所以听了大姐的宣召,反而觉着高兴。

    当夜张制锦回来的时候,七宝照例已经早早睡下了。

    自从上回两个人“争吵”,又加上裴夫人那件事,张制锦不回来也就罢了,但凡他回来,七宝总会百般地不理他。

    幸而他很少有在白天回来的时候,纵然是晚上,也都是在子时过后,每每在那时候,七宝早就睡着了。

    张制锦看一眼床上,更衣洗漱过后,便问同春“明日要进宫”

    同春躬身道“是,今日宫内娘娘传了旨意出来。”

    张制锦道“七宝很高兴”

    同春偷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奶奶因为身子不好,好久不曾出门了。”

    张制锦垂眸“你下去吧。”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回身到了床边儿,垂头看着七宝侧身安眠的样子,终于也翻身上榻。

    检验她是不是真的睡着,只需要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

    张制锦的手才在她肩头一搭,七宝动了动,转过身来,乖乖地依偎到他怀中这就是真的睡着了。

    倘若她一动不动,甚至有些抵触,那就是装睡。

    张制锦垂眸看着怀中如画的容颜,每次看到她,都会有一种无法按捺的冲动,跟他素日的冷静自持正好相反。

    上次因为裴宣而起争执,他心中怀愠,一时贪求无度,事后也每每后悔。

    但是一想到裴宣对七宝有着不可告人的念头,可七宝偏偏还为了那个人说话,就让张制锦无法按捺。

    张制锦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绪,不想把七宝惊醒,只是将她往怀中搂近了几分。

    次日七宝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窝在张制锦温暖的怀中。

    之前因为他公事繁忙,每次子时之后回来,寅时不到就走了,等七宝醒来的时候,早不见了人。

    这还是两人吵架后的第一次,在清早的晨曦之中面对面。

    七宝先是慢慢伸了个懒腰,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的手还攥着张制锦的胸口衣裳,当下忙撒开手。

    “你怎么”七宝一张口,又忙闭嘴。

    她扫了张制锦一眼,往后蹭去。

    张制锦抬手在她腰间一揽,七宝立刻紧张起来“不要”

    “不要什么”张制锦挑眉。

    七宝僵了僵“天、天亮了”她像是想起救命稻草似的,“我、我今儿要进宫。”

    “那又怎么了”张制锦轻声问。

    七宝的眼圈已经先红了“你怎么还不走今儿难道不忙吗”

    “今儿休沐。”张制锦微微一笑,“本来打算趁机好好陪陪夫人的。”

    七宝愣住了“你今天休沐”

    “得了半天空闲。”张制锦凝视着她,“真是不巧,你偏要进宫。”

    七宝看着他温和的眼神,清雅的神色,想到连日来不曾相见,心头不禁一软。

    突然又想到他不许自己去永宁侯府吊唁的事,七宝便狠心说“时候不早,我该洗漱了。大人难得的休沐,不如就好好在府内歇息半天吧。”

    她正要起身,却给张制锦将手臂轻轻一拽,轻轻搂入怀中“气性怎么这么大,又爱记仇”

    七宝扭头不看他“放开我,进宫是不能耽搁时辰的。”

    张制锦不言语,一翻身将她压住“我偏要耽搁,又怎么样”

    七宝的脸上迅速涨红了“你、你怎么老这样”

    “怎么样”

    七宝的眼中涌出泪来“总是欺负人。”

    张制锦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畔道“谁让七宝这么好看,让人看见了就情不自禁地想欺负。”

    七宝又羞又气“你、你这么无耻”话音未落,他的唇已经印落下来,将还没说出口的话也都一并吞咽住了。

    却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到,在门口说“宫内来接少奶奶的内侍已经快到了,老太太那边叫来看看准备妥当了没有。”

    等七宝终于起身梳妆妥当,外头的公公已经进府落座了。

    张制锦打量七宝盛装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心中一阵烦乱,几乎不想让她出门。

    七宝却敏感地察觉他身上的气息变化,早退后数步说道“夫君,我去啦。”

    “嗯,”张制锦收敛心神,长指在桌上轻轻地一敲“去吧。早去早回。”

    七宝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出了门。

    张制锦送了七宝出门,自己回到里间,将屋内扫了一遍,目光落在靠窗的书桌前。

    这些日子他虽早出晚归,但七宝的所作所为,他却仍是知道的很清楚,当下走到桌边儿,把旁边摞着的一本书拿了起来,翻看了几页。

    这几本书里,除了有些寻常的诗词集子外,还有一本琴书,竟还有一本道德真经并楞严经。

    张制锦挑了挑眉,缓缓将书放下,慢慢在圈椅上落座。

    他望着面前的黄花梨桌面,沉吟半晌,举手把桌边儿的抽屉打开。

    里头却是一叠厚厚的素白纸,上头是隽秀的簪花小楷,张制锦抽出几张,都是七宝抄写的,有道德经,也有心经,亦有些诗文等等。

    他将七宝所抄写的这些一一看过,都没什么可说的,只有一首诗让他略觉在意。

    却是李益的江南曲,写得是“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张制锦嗤地一笑“好的很,竟然嘲我是瞿塘贾了。”

    他很少这般悠闲自得的时候,兴趣正浓,略想了想,便抬手取了一支紫毫。

    稍微沾了些墨汁,张制锦在七宝的诗旁写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写了这一首,正好跟七宝的那一首相对了。

    张制锦带笑搁笔,也无心再往下看,正要把这些放回抽屉,却无意中瞧见抽屉里有一个被团了起来的字纸,张制锦抬手拿了出来,打开看时,却竟是他以前的一首旧作最高楼

    相思苦,君与我同心。鱼没雁沈沈。是梦他松后追轩冕,是化为鹤后去山林对西风,直怅望,到如今。

    张制锦微怔,脸上的笑已经收了起来。

    但真正让他诧异的不是这些,而是在旁边七宝的留字

    第一行只有“无耻”两字,倒也罢了。

    却好像不解气一样,下面又补充了一行

    你才是乱、乱

    但至于是“乱”什么,却不知何故没有写下去,只依稀写了两笔,却又给心虚似的涂抹掉了。

    张制锦望着那个“乱”字,先是疑惑不解,但思忖了半晌后,他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双眸微睁,仔细把这张纸又看了半天,眼中透出了惊疑之色。

    那本就褶皱的字纸在他用力之下,嗤地一声,已然被撕破。